周 乾

近日，故宫景福宫研究性保护修缮启动。景福宫位于故宫宁寿宫区域（今珍宝馆）东北部，始建于清康熙二十八年（1689），为奉养孝惠皇太后的场所。乾隆三十七年（1772），乾隆帝下令对其进行重建，作为归政后燕憩之所。现存景福宫的建筑主体样式，为乾隆四十一年（1776）所建形制：正方形平面，面阔、进深均五间，四周环以围廊（图1），三卷棚歇山顶。景福宫包含了极为丰富的历史文化，其典型代表之一，即为连系避暑山庄、圆明园的“五福”与“五代”文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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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  景福宫围廊

一、景福宫里的“五福”之解

乾隆帝在景福宫重建完成后，御书《五福颂》（图2），置于其中。“五福”即五种幸福，可见东周孔丘的《尚书·洪范》：“一曰寿”、“二曰富”、“三曰康宁”、“四曰攸好德”、“五曰考终命”。其中，“攸好德”指具备美好的品德，“考终命”是指享尽天年。《五福颂》全文，可见于清代于敏中的《日下旧闻考》（卷18）。而乾隆帝在诗中，阐发了对“五福”之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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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2  乾隆帝行书《五福颂》首页

关于对“寿”的理解，诗中载：“唐尧则辞，齐景则喜。圣弗圣兮，于斯可睹……”。乾隆帝引用唐尧（尧）“寿则多辱”、齐桓公“麦丘三祝”的典故，认为：“寿”为五福之首；只有立于勤勉理政、爱戴百姓根基之上的“寿”，才是真正的长寿。

关于对“富”的理解，诗中载：“省力薄赋，犹可勉图。时若雨旸，屡丰难期。是用危惧，敢诩尊居……”。乾隆帝认为：作为一国之君，应把民富放在首位；他在政期间，应该处处为民着想，减少赋税，为民排忧解难；民富则国富。

关于对“康宁”的理解，诗中载：“三圣继承，谟烈丕宣。藐予小子，佛时仔肩。治国康宁，夕惕朝乾……”。乾隆帝认为：清朝顺治、康熙、雍正三位先皇治执政天下，百余年来国泰民安；希望自己在政期间，把这份康宁守护好。

关于对“攸好德”的理解，诗中载：“福何由生？端在乎德。德复在好，人我胥棘。顾名思义，行道有得……”。乾隆帝认为：福源于优秀的品德，对于一国之君而言，就是要勤勉执政，多行善事，为民造福；而他自己多年来以这种方式勉励自己，到年老也不敢忘记。

关于对“考终命”的理解，诗中载：“敢同祖历？耆耋况臻。新兹景福，爰待即闲。存吾顺事，横渠铭焉……”。乾隆帝认为：做事留有余量，有利于福祉延绵；自己对景福宫的修葺，也是自己享尽天年的举措之一。

二、从“五福”到“五福五代”

景福宫的明间（建筑正中间的房），悬有乾隆御笔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。景福宫内亦有乾隆下令镌刻的“五福五代堂宝”、“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”（图3）玉玺。上述匾额及玉玺，均为乾隆帝后加。那么，乾隆帝为何要在“五福”后，增加“五代”二字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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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3  故宫藏青玉交龙纽“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”玺

实际上，这与乾隆帝的玄孙出生密切相关。乾隆四十九年（1784），时年74岁的乾隆帝喜得玄孙，一堂五世。为表达喜悦心情，乾隆帝御书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，命人悬之于景福宫明间内；下令镌刻“五福五代堂宝”、“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”玺以纪其事；又作《五福五代堂记》，其中载：“五福堂者，皇祖御笔赐皇考之匾额也……予曾为《五福颂》以书屏……兹蒙天貺，予得元孙，五代同堂，为今古希有之吉瑞”（清·阿桂：《八旬万寿盛典》卷26）。乾隆帝说明了自己如此喜悦的原因：康熙帝曾御书“五福堂”匾额赐予雍正皇帝；自己则在景福宫内御书《五福颂》书屏，抒发对“五福”的见解；如今恰逢喜得元孙，因而又增“五代”题记。

“五福”的概念，前面已述。“五代”，即本身、子、孙、曾孙、玄孙。另乾隆帝的玄孙，于乾隆四十九年闰三月初八日出生。当时正在南巡的乾隆帝大喜之余，不忘为皇长元孙赐名。“本年因得五世元孙，命名载锡。将来载字辈下，再得六世来孙，应用奉字”（《大清高宗纯皇帝实录》卷1216）。因此，乾隆帝的皇长元孙，获赐名为“载锡”。此外，由于康熙帝名字为爱新觉罗·玄烨，为避讳起见，乾隆帝在纪事中，将“玄孙”改为“元孙”。

三、为何避暑山庄也有“五福五代堂”

除了紫禁城景福宫外，乾隆帝又御书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，悬于避暑山庄勤政殿（图4）后殿。嘉庆帝的《五福五代堂敬赋》载：“甲辰岁，皇父得五代元孙，于景福宫五福堂增书'五福五代堂之额’。丁未年，复书额于避暑山庄勤政殿之后”。此处的“甲辰岁”即乾隆四十九年，“丁未年”即乾隆五十二年（1787）。那么，乾隆帝为什么要复刻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，并选择避暑山庄作为悬挂的场所呢？分析认为，原因有两方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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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4  （清）管念慈《承德热河行宫全图》中的勤政殿

一方面，“效仿临摹”御书，为清代皇室的传统习俗。

乾隆五十二年，乾隆帝作《御制避暑山庄五福五代堂记》，对此解释：按照祖上的家法，历代皇帝效仿临摹匾额御书，以继承祖先的宏图壮志。随后，乾隆帝在文中举了两个例子。其一是“正大光明”四字，表达皇帝修身养性的含义。清世祖顺治御书并悬挂于紫禁城乾清宫内，清圣祖康熙御书并悬挂于景山观德殿内，清世宗雍正御书并悬挂于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内。其二是“勤政”二字，表达皇帝励精图治的含义。而“勤政殿”匾额，清圣祖御书并悬之于瀛台；清世宗御书并悬之于圆明园；乾隆帝本人御书并悬之于香山静宜园，以及避暑山庄勤政殿后殿内。因而乾隆帝认为：效临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，有利于子孙不负祖宗垂训。

另一方面，乾隆帝对避暑山庄有着特殊情怀。

康熙六十一年（1722）春，胤禛（即后来的雍正帝）邀请康熙帝，来圆明园牡丹亭共赏牡丹花。时年12岁的皇四子弘历（后来的乾隆帝），有幸受到了圣祖康熙帝的接见，并深受康熙帝喜爱。时年秋天，康熙帝巡幸承德避暑山庄，下令弘历扈从。期间，康熙帝在阅览群书或批阅奏章时，让弘历随侍在侧，使其亲自感受皇祖朝夕教诲。乾隆帝认为，自己继承皇位是“圣祖深爱神知，默定于前”（《清高宗实录》卷1）。由上可知，乾隆帝在避暑山庄得到皇祖恩宠的际遇，是他选择此处，作为悬挂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的另一个原因。《御制避暑山庄五福五代堂记》亦载：“盖此山庄即予十二岁时，受皇祖教养深恩之处也”。

四、圆明园内还有棵“五福”树

圆明园“天然图画”景区内，有一座卷棚歇山建筑，建筑前种植有玉兰一株。康熙帝将此建筑定名曰“五福堂”（图5）。此“五福”与景福宫内的御书“五福”，均源于《尚书·洪范》。对此，乾隆帝在《五福五代堂记》中，进行了说明。乾隆帝喜得玄孙后，除了在紫禁城景福宫、避暑山庄增设“五福五代堂”匾额外，亦将此处“五福堂”额改为“五福五代堂”。不仅如此，乾隆五十二年，乾隆帝又作《五福堂对玉兰花二十韵》，认为五福堂前的玉兰树，为“五福”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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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5  《圆明园四十景图咏》中的五福堂

诗中有：“朅绎五福具深义，皇考筑堂额祖赐。地灵物并受资藉，洪范之畴花亦备。一曰寿实花之身，种时与我同庚真。即今挐枝高出屋，容容白玉盘轮囷。二曰富实花之朵，繁英千万枝头娜。游蜂舞蝶任采芳，由来无可无不可。三曰康宁则信然，清晖松植原齐年。松经回禄花依旧，琳枝琼蕾翻增妍。四曰攸好德之则，受采后素以为色。设若花中品四科，颜闵俦也他弗克。五曰考终命之畴，五福之备无他忧，咨尔昌昌发英者，莫非祖考所贻庥。”

此树为康熙五十年（1711）建园之初所植，与乾隆帝同岁；至乾隆五十二年，此树历经岁月风霜而依然挺拔，因而乾隆帝把其与“寿”匹配。此树之花朵盛开而又艳丽，引来游蜂舞蝶，因而乾隆帝认为其为富贵之花，与“富”匹配。位于圆明园九洲清晏西部的清晖阁，阁前有松树九株，与五福堂前玉兰同年植。乾隆二十八年（1763）五月，九洲清晏不幸遭受火灾，九松尽毁，而玉兰以地隔远，得以无恙。乾隆帝认为此树七十余年来安然完好，因而将其与“康宁”匹配。春秋时期的颜回和闵损贫穷不达，但二人道德高尚。乾隆帝认为：如果把花也按四条德行标准来评定的话，此玉兰花颜色淡雅，不与其他花卉争艳，为花中之“颜闵”，因而与“攸好德”匹配。乾隆帝还认为：有了皇祖和皇父的护佑，此树以后仍将繁茂昌盛，且益寿延年，因而与“考终命”匹配。

综上可知，故宫景福宫里的“五福”“五代”文化，贯穿于清代皇家宫殿与园林中，可反映古代统治者对“福”“寿”的理解，亦为其勤勉理政的重要精神支撑。

（《北京日报》2024年8月8日第11版刊载，有修改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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